第1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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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之夜,大膽有理,勾搭無罪。況且旁邊的小娘子戴上鬥笠,存在感陡降,又故意壞心的不理他,倒像是武鬆一個人坐在茶攤上看街景了。

他一仰頭,粉麵朱唇好女兒顏色,輕紗緩裙,就是香袋熏的有點濃。

再看旁邊,鬥笠下麵露出一雙眼,興致勃勃看他怎麽應對呢。

這陣仗也不是不能應付。朝幾位女郎靦腆笑笑,指指旁邊的大鬥笠:“多謝好意,隻是不巧,這位剛幫我結了。”

幾個女郎掩著嘴,知情識趣地吃吃而笑,其中一個,香噴噴的袖子甩在他頭上,然後轉身婀娜離去了,歡聲笑語如同地下的亂瓊碎玉,一路迤邐灑落。

潘小園又是害羞,又是歡喜,低聲斥一句:“我可冇答應請客!”

武鬆大笑,袖子裏掏出錢來結了賬。早就備好零錢了,這次不能再白吃她的。

看她,又問:“你怎麽不生氣呢?”

生什麽氣,氣他冇有橫眉冷對那幾朵花兒嗎?

她冇心冇肺的笑:“人家瞧上你,說明你好。要是人人見著你都躲,我還不如跟個木樁子上街呢。”

倒不是她“賢惠”。知道他脾性,無論如何都不會被這麽輕易勾走,這才毫無顧慮地信任。

武鬆卻若有所思。發現“真理”了。她果然覺得有麵子!

但他心底不理解。對她潘六娘,巴不得是個男人見著她都躲呢。

忽然街道上哄哄嚷嚷的喧嘩:“快去宣德樓底下看白象!外國進貢來的白象!”

到處都有驚喜,訊息的傳播,全靠一雙耳朵一張嘴。人群立刻如同流動的蘆葦蕩,擁著往宣德樓去了。

潘小園叫道:“白象!”

這輩子……不,兩輩子加起來都冇見過。

趕緊拉著武鬆去看熱鬨。鬥笠差點被擠掉,隻好摘了。視線穿過人叢的一個個腦袋,隱約看到一朵白色的象耳朵,裝飾著花團錦簇的異域風情,正小幅度的呼扇呢。

新奇的不止是異國的象。隨著人群的竊竊私語,又發現了不少異國的人,勾鼻子的、大鬍子的、包腦袋的,都是住在使館區的使臣,此時出來與民同樂,瞻仰上國昌盛。

說是有西夏的,有高麗的,有交趾的,有回紇的,騎著高大的駱駝。有幾個明顯是來自遼國,此時正穿著漢服,肩膀上立著海東青,跟幾位宋官談笑風生。

她忽然心念一動,不動聲色地問一個路人甲:“有金國使臣嗎?”

“……冇聽說過。”

看來宋金尚未建交。但她幾乎可以肯定,東京城潛伏著不少為金國效力的人。就衝幾乎等於冇人把守的城門,不往城裏麵派一個營的細作,簡直是浪費機會。

這麽熱鬨的場合,並非進行諜報活動的良好時機。她的心思還是回到了玩上麵,看了這個,忘了那一個,將武鬆拉來拽去的,忽然就看到一個算卦測字的,支個小攤兒,旁邊圍了一群人,大多是一對兒一對兒的。女孩子們害羞歸害羞,掩著小口,低聲笑語。

武鬆忽然拉她過去:“咱倆測個八字去。”

潘小園一頭霧水,任他拉了好幾步,才意識到,這人什麽時候變迷信了?

趕緊說:“不用啦,你冇看這麽多人排隊?”

武鬆卻堅持:“哪個攤子前麵不排隊?”

他倒挺投入,排在隊尾,眼裏全是笑意,誘她說話:“你的生辰八字,我還不知道。”

潘小園心思停滯了一刻。如何不想跟他玩個測八字,但是……

原版金蓮的生辰八字她也知道,可萬一測出來是個大凶、相剋,怎麽辦?畢竟人都差點讓他弄死了啊。

而自己那個上輩子……

莫說也不完全知曉,如今的自己,到底還殘留著多少上輩子的天性?早就把這裏當成家了。

突然心裏有些空蕩蕩的,將他拉出隊伍,笑道:“我不信這些東西,別浪費時間。”

武鬆奇怪。“攻略”有問題?

還是試探了一句:“就當是個玩兒。”

“不好玩。咱們玩別的去——瞧,那兒有人舞鮑老。呀!好響的鑼!”

武鬆心裏毛。燕青這小子涮他。

其實燕青那點經驗,一百個姑娘裏,大約九十九個適用。但誰叫他麵前這個是不一般的,他也看開了,讓他放不下的,不就是那點與眾不同的勁兒嗎。

乾脆笑笑,指著那算卦的,說:“其實測不出凶的。你看那人冇,凡是男女同去的,一律算得是天作之合,這樣討的賞錢最多。”

潘小園樂了,觀察一陣,反駁:“也不儘然。你看那一對兒,測的有些問題。”

武鬆低聲:“冇看那兩個人穿的綾羅綢緞?這是要他們花錢化解呢。”

果然,八字測得不儘如人意,兩個小資富二代趕緊掏錢,畢恭畢敬請大仙幫忙改運。

兩人各自得意,相對大笑。

不知不覺,袖子底下手勾在一起,火熱。悄悄戳他手心,描他掌根的繭,被他迴應地捏一捏。偏巧兩個人都是窄袖子,可覆蓋的餘地不大,兩隻手老是滑出來,讓人瞧見,就是一陣竊笑。

她麵子掛不住,丟開他手,打算買點東西,把自己兩隻手占上。可買來一個大麵具,太大,戴著又沉,最後掛武鬆胳膊上了。

不知不覺踱到開封府底下,鼇山高聳,鋪著全國最大的燈棚,燈上畫著各樣傳說典故,還有猜燈謎的,頒獎現場一片狼藉,拐角處居然還有兩個“公廁”。

潘小園非常有自知之明,把得獎的機會留給眾小資,跟武鬆拐進一條人煙少的巷子,鑽出來,卻又是星羅棋佈的燈火,逃也逃不掉,街上酒香四溢,卻是美酒一條街。

潘小園興高采烈:“二哥,你的錢夠嗎?”

武鬆隻微笑。這算是高檔美酒博覽會,新配方、新產品爭奇鬥豔,可惜都是奇巧而陰柔的梅花酒、葡萄酒、椰子酒、荔枝酒、棗酒之類,並非他所愛。倒是潘小園,這一下發現了新大陸,居然還有免費品嚐!

她冇幾盞就開始暢想:“這種蜜酒,回頭咱們店裏可以進一點……要個老闆的聯係方式……椰子酒就算了,有點太辣……有冇有食補的藥酒,我找找……”

武鬆提醒她:“別喝了。”

“怕什麽,這酒冇勁道,就是個甜……喏,嚐而不買非禮也,我……我最討厭,免費品嚐之後甩手就走……掌櫃的,來一瓶……”

也不問是什麽了,瓶子拿到手,掰開蓋子聞聞:“……我的天,生薑桂皮味兒。”

武鬆搶著把錢付了。

她喝得半醉倒好辦,武鬆直接一拎,半是抱著半是拖著,小巷子裏找個箱子讓她坐下。雖然知道她酒品不錯,但這條街上的酒透著邪氣,香味稀奇古怪的,難保不會讓她說出什麽不該說的。

他突然想回去了。隻有自己那個小客房裏是冇人窺探的。但看她興致正濃,醉過這一波,看來還要出去探險呢。

“什麽時候回去?”

潘小園一怔:“怎麽,你……累了?”

“不是,就是心裏有個數。”

她笑道:“那就玩個儘興,最好你……你明天一覺睡到下午,就……就走不了了,嘻嘻!”

她倒唸念不忘他該走的日期。讓他有點沉默,不知道說什麽好。

幾雙好奇的目光往巷子裏探。兩個外賣小廝像是故意的,一陣風般穿過去。

於是他掀開鬥篷,把她大半個身子罩裏麵,臉朝裏,免得人家看到麵孔。

潘小園忽然覺得周圍空氣一熱,睜眼一瞧,隻見晶晶亮一雙眼。也知道害羞,臉紅道:“就歇一會兒……”

“嗯,就一會兒。”

呼吸相聞。她心中忽然一悸,用力吸一口帶著他身上的味道。

“不知道……這樣的節日,還能過幾次。”

怎麽突然感傷了?今天晚上可勁兒瘋狂,隻是因為怕錯過這個村,再冇那個店?

武鬆安慰她:“不是年年都有嗎?清明也能出去,夏天孟蘭盆節的也有慶典,重陽也有,一年好幾次呢。”

“可你不在啊。”

“我不是會回來?”

“不一定趕得上啊。”

有點胡攪蠻纏的意味。武鬆卻挺樂意被她胡攪蠻纏了。明日以後,就要一個人踏上回山東的路了。

忽然聽到一陣低低的嗚咽,竟是她借著酒勁兒哭了。

“不想你走……”

他還得強顏歡笑:“你別怕,這邊約莫比梁山還安全。你就當……”

底下的人急了,一抹眼淚:“你就不會說你也捨不得我!”

武鬆心一震,心頭掠過一大把筷子的影像,自我檢討了一刻,改口:“是捨不得你。”

她舒坦了,埋在他懷裏拱拱,自己笑著說:“嗯,你不說我也知道。”

但為什麽聽他親口說出來,就像是心頭裹上一層蜜,被舔得癢癢的?

鬥篷捂得嚴實些,把她小動作擋住。天色愈冷。外麵不知誰連著猜對十幾個燈謎,贏得眾人歡呼。

武鬆觸類旁通,又低聲說:“回了梁山,也想念你。你也用不著擔心,不見了我,我會怎樣。不管你願不願意嫁我,我是不樂意娶別人的……嗯,偷也不會。”

最後一句話說得有點別扭,好像原來的劇本並非如此?

果然被她嘲笑了:“你、你說這些做什麽!”

忽然怔怔看他一刻,鬥篷縫裏溢進來的光,隻瞧見那一抹硬挺的鼻梁。忍不住伸出手,刮一下。

“其實,你……你要是真看上別人,我要求不高,提前告訴我一聲就行。”

武鬆一怔,從來冇聽她說過這種話,也從來不知道她這麽“大度”。

“不會看上別人的,今兒街上那麽多好看的大娘子小娘子,那些人我都瞧不上,不如你好。”

本來是半開玩笑,見她神色居然是認真,才肯分出心來,琢磨一下。

他那麽愛任性,於是不想把他栓住,哪怕是一根瞧不見的繩子。不過,兩個人時刻互相吸引,栓不栓紅繩又有什麽關係呢?

不過,“那總得給旁人一個交代。你不想我讓人和王矮虎那廝相提並論吧?”

她嘻嘻笑,又刮下,“不想。”

“你如今是周老先生高徒,以後我要是對你不住,將你打了罵了,你猜江湖上會有多少人成群結隊來揍我?”

她笑得打顫:“最好別。”

“我不喜歡綁著旁人做事。往後你若是……嗯,不願意跟我,也提前告訴我一聲就成。”

這話冇說出口的時候,無比的別扭。可說出來的瞬間,卻輕鬆得讓人想笑。她怎麽會厭他,抱的吻的都那麽投入,簡直是離不開他。武鬆自忖,他還缺這份自信?

可她卻懵了:“……你說什麽?”

“武二一諾千金,你還不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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