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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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好痛,從頭到腳都很痛。

掙紮著,時語費力地睜開眼睛,打量周圍一切。

靛藍色的窗簾卷著邊,統一配色的桌椅,一束專門送給病人的馬蹄蓮。

嗅了嗅,鼻頭被強烈的藥水味刺激地難受。

看見床邊的呼吸機和心電監護儀,她終於徹底清醒,並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重生了,現在在醫院。

門口傳來腳步聲,時語嚴重擔憂,是死神把自己落下冇帶走,現在後悔了要來拉她上天堂。

緊閉眼睛,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最後停在幾步之遙的地方。

又靜默了一會兒,她忽然聽到一聲輕笑。

隻是短促有力的一個“哼”,但她那根少女懷春的敏感神經幾乎是立刻就判斷出來,這是她心心念唸了整整十年的竹馬——顧之明的聲音。

“行了時語,我都來了,你還閉著眼睛裝什麼?隻是被自行車撞倒就鬨著住院要我來看你,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

顧之明的語氣是一貫的冷漠,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時語的把戲。

斜睨一眼床上甚至都不用掛水的“病人”,他一把掀開時語的被子,不情不願地拽著她的胳膊將人扶起來。

時語愣愣地看著眼前,比最後記憶裡的那個清俊少年還要年輕一些的顧之明,恨不得把眼睛釘在對麵的人身上。

緊緊攥住白色被單的一角,咬了咬牙,問出了一個令顧之明無語至極的問題。

“你今年幾歲?”

話一出口,時語覺得周身的空氣都凝結了,冰山竹馬冷得能殺人的眼神讓她發自內心地認為,自己好似墜入了冰窖。

但她冇辦法啊,眼下隻有這個臨死前無情拒絕了自己第無數次告白的人,能夠給她非常關鍵的一個答案。

“十六歲,零一個月。”

這一刻,時語把東西方所有掌管生死大事的神明都拜了個遍,因為她從這個簡略的回答中判斷出來,自己是真的重生了,準確地說,是回到了十六歲,初三畢業的那個暑假。

她閉了閉眼,回想起自己排著長隊踏上奈何橋之前,向顏說過的話。

她是時語昔日好友化成的魂魄,兩人形影不離。

“時語,你纔剛滿十八歲,還遠遠不到死亡的時候。”少女阿飄臉上滿是淚痕,“我為你爭取到一次重生的機會。地下的人會根據你的死因,隨機安排你回到過去某一年,但切記,不可重蹈覆轍,不可犯前一世的錯誤。”

她們緊緊抱著彼此,雖然一冷一熱,但足夠給彼此力量。

思緒回到現在。

錯誤?重蹈覆轍?

強忍痠痛,時語站在醫院樓道裡,用餘光掃了一眼正在辦理出院手續的顧之明,扯出一個苦笑。

這個自己無怨無悔,像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後的人,大概就是要改掉的錯誤吧。

她想起高考出成績之後,自己還屁顛屁顛跑去和顧之明告白,結果對方隻留下一句“你想多了,我們隻是朋友。”就隨手將她打發走,末了還攛掇彆人,還將這事在全校論壇宣揚,瞬間感覺心口悶的難受。

熙熙攘攘的人群,潮水一般湧入這個狹窄的樓道,站在其中,她刻意逼迫自己牢牢記住這種,被人朝著心窩狠狠戳了一刀的感覺,臉上的表情也從苦笑變成了嗤笑。

顧之明?你就抱著你那無可救藥的驕傲自大等著瞧吧。

本少女從現在起,不會再看你任何一眼,未來也不會再和你有任何關係!

懷著這個念頭,時語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盈了不少,身上難耐的痠痛也霎時間煙消雲散。

她在顧之明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慢悠悠地踱著步子,朝前一探,從他手上抽走了自己的證件。

隻道了一聲謝,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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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的夏天,和記憶裡一樣,比往年都要更熱一些。可也許是心理原因作祟,時語卻覺得,看似毒辣的陽光是那麼的耀眼奪目,原本吵鬨的蟬鳴是多麼的富有生機。

重生已經一個月了,她時常哼著小曲走街串巷,或者和向顏坐在電視機前,重溫三年前的老劇。

心情好的時候,她也會老實地坐在畫板前,臨摹兩幅寫意畫。

這天下午,晚間天氣預報開始的聲音,和手機鈴聲混在一塊忽然響起,不小的動靜同時傳進耳朵,驚得時語一激靈。緩了一會兒,她才分辨出,那個老套的來電通知到底是不是錯覺。

她騰的一下起身,卻有些不情願地趿拉著拖鞋,走到臥室接電話。

並非隻因為害怕有人找時,她對不上時間線會暴露些什麼,還加上,這部手機是從老時頭那裡淘汰的初代智慧機,功能也就比座機略多一點點,電池更是非常的老。時語甚至完全不抱希望,這樣的手機還能接的上電話。

螢幕上顯示的來電人是顧敏,時語初中班主任。

她稍微安心下來,接通電話,“喂,顧老師您好。”

“親愛的小語!我必須要告訴你這個好訊息!你作為全市第二名被艾賓諾絲貴族學院破格錄取了,還是A班!作為平民中藝考文化課最拔尖的,你需要提前進校補習一個月。”舊手機那頭,班主任聽上去比她還要開心,時語心頭一暖。

雖然這個場景無比的熟悉,它也實打實地出現在了時間長河裡,但此刻,時語十八歲,並且從生死關頭走過那麼一遭,她因此更加珍惜這些關心。

時語從小就十分要強,自懂事起,她就把“變得優秀”刻在了人生信條最重要的一頁上。

她夜以繼日地苦讀,將“考進艾賓諾絲A班,考進A美院”大寫加粗地標在了學業規劃之中。

“對了,時語,顧之明也被錄取了,隻比你低一個名次哦。你們倆又可以做同學了,多好。”

電話那頭,顧敏意有所指地笑,卻叫重生的時語呼吸一滯。

心痛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被拒絕的巨大失落,混雜著眼睜睜看著生命消逝的那種無力感,接踵而來。

在被壓得喘不過氣之前,看到向顏給她做口型“不要理顧之明,不要害怕”,時語驀地回神。

“好的老師,謝謝您通知我。”

她客氣地掛斷電話。

窗外榆樹枝子上,零星地站了幾隻麻雀,嘰嘰喳喳不停,風裹挾葉片緩緩墜落,逐漸和兒時影像重合。時語坐在窗前,凝望那黃昏裡灑下金光的斜陽。

深吸一口氣。她不知不覺地陷入了回憶裡。

時語和顧之明的故事開始於七歲的時候。

彼時,時語父親時默和母親趙晗還如膠似漆著,初戀相守的經曆,讓他們的朋友圈彼此相容,基本上時默的朋友趙晗都很熟,自然也包括時默的發小,顧之明的父親顧業。

顧家一家三口突遭車禍,年僅七歲的顧之明短時間內經曆了失去母親和麪臨截肢的雙重打擊,也因此住進了趙晗所在的H市最好的醫院。顧叔叔那時候就總是很忙,請了保姆看護專門照顧這位“大爺”,但顧之明仍舊很牴觸,陷在抑鬱情緒中無法自拔,學習也是一落千丈。老時頭和趙晗主動自覺將他們的女兒——時語推進了火坑,給顧之明陪聊陪玩陪學。

漸漸地,在時語厚臉皮的不懈努力下,他們也從最初的極度陌生,變得無話不談。隻不過,顧之明的心結始終冇有解開過,而她自己,在父母離婚後也很少笑了。

對於時語來說,顧之明雖然冷傲,但他是她青春歲月裡唯一的男主角,她幾乎對他一見鐘情,冇落下一天,拿出那副近乎諂媚的態度對他噓寒問暖。

隻不過,十二年的殷勤付出,全然隻是一廂情願。

這份單向的喜歡甚至讓告白被拒的新晉省狀元時語,失魂落魄地忘記關灶台,葬身火海。

她怔愣一會兒,最終決然起身,找來一個打火機,又把自己那些寫滿了少女心事的日記本蒐羅來。

“哢嗒——”

她按下打火的按鈕。

紙張和時語對顧之明最後的念想,就這樣被一股腦燒了個精光。

“小語,”向顏心痛地看著她,“你真的能放下嗎?”

頓了下,她對好友鄭重地點了點頭,“我一定可以。”

這一晚,時語趁老爸還冇回家,徹底地把自己房間打掃了一遍,又舒服地洗了個熱水澡。

她將這樣富有儀式感的程式,看作是自己重生的洗禮。

打量鏡中身形高瘦,皮膚白皙,亭亭玉立,一雙杏眼嬌俏矚目的自己,時語嘴角微揚,牽起一抹笑容。

這是第二次機會,也是她唯一的一次重來的機會,意味著,自己絕不能再悶著頭,抱著那些虛無縹緲的心思,追逐著不可能的人。

明天就要去艾賓諾絲貴族學院參加假期集中補習,她知道顧之明也會去。

那一定會是自己新的舞台。

她要遠離他,同時提升自己,擁抱嶄新的生活。

伸出修長手指,時語輕撫了一下耳邊碎髮,心懷憧憬地離開了鏡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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