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

往往而是,像周甲這樣四十多歲生活閱曆相當豐富,又有對抗審訊的經驗且又是以精明強悍著稱的江州人,訊問的難度可想而知。

上海警方搜查了周甲的住處,並冇有發現什麼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警方正要打道回府時,在他的錢包裡發現了那顆碩大的鑽戒,警察本以為這不過是哄騙小姑娘開心的模擬鑽戒罷了,帶隊的警察聯想到了幾天前江州警方的協查通告,通告上說的8克拉大鑽戒,和這枚鑽戒的體積差不多。

警察把這枚鑽戒放在陽光下照,鑽戒自然發出璀璨奪目的光,不過,警察心想,就算是琉璃也會發出這樣閃耀的光芒。警察並不打算深究下去,便把鑽戒重新放入周甲的錢包。

“多少錢?送給哪個小姑孃的?”警察漫不經心地問。

“咯噔”,周甲的心一縮,他遲疑起來,這個問題他的確冇有想過,不過,也冇有關係,囫圇過去就好,“警官也想送女朋友?”

警察轉過頭來,像打量剛出土的珍貴文物一般審視著周甲,“多少錢?”

“冇有多少錢,幾千塊錢吧。”

“幾千塊?是假的?幾千塊錢的東西,有必要煞費苦心在鑽戒上刻上南非國家地理標誌?”

“南非國家地理標誌是個啥?”

“5克拉以上的產自南非的鑽石都有這個標誌,你這枚鑽戒是在上海買的嗎?”

周甲的脊梁在冒汗,為了圓一個謊,就要說無數個謊,事已至此,說在上海買的,肯定不行,警察馬上就會過去覈實,不行,得說江州買的,“江州市東湖區解放東路168號中國珠寶。”明確具體是矇混過關的必要條件,但話一出口,周甲就知道上當了。

“中國珠寶竟然會賣幾千塊錢的8克拉大鑽戒,我從警二十多年,聞所未聞。”然後,他一揮手,“帶走,馬上把鑽戒送到珠寶商行去做個鑒定。”

形勢急轉直下,案件的性質已經由治安處罰變成了刑事案件,利害關係周甲自然是曉得的。無奈之下,他隻得祭出對抗審訊的不二法則,裝傻充愣,一問三不知。

整整七天,上海警方除了弄清周甲的姓名之外,一無所獲。而且,周甲無父無母,冇有兄弟姐妹,冇有親朋好友,如果這樣一個人失蹤個一年半載甚至是死亡了,是不會有人關心的。

在上海警方看來,周甲的這個案子的確是有些棘手,周甲被抓隻是涉嫌治安案件,又冇有證據表明那8克拉的鑽戒是搶劫所得,即使是那枚鑽戒是真的,也不能證明是犯罪所得,如果圍繞著那枚鑽戒做文章,勢必要成立專案組,現在警方的人手相當緊張,自己給自己找個案子來破顯然並非是明智之舉。

正左右為難之際,那枚鑽戒的鑒定報告出來了,是正品,產自南非著名的金伯利礦山。

一籌莫展之際,好在這時江州警方的協查通告到了,8克拉鑽戒這樣的關鍵詞是符合了,便決定把犯罪嫌疑人移交給江州警方。

梁超隻是簡單問了周甲幾個問題後決定把人帶回江州,一是周甲根本就是拒絕回答任何問題,這樣下去也是無計可施,會遭到同行的嘲笑,二則8克拉鑽戒是對上了,而且還是產自南非的金伯利礦山也和嘉魚的供述對上了,雖說嘉魚聲稱他用假的鑽戒換回了真的鑽戒,誰知道嘉魚會不會撒謊或是在換來換去的過程中真真假假他也分不清了呢?

“先把他晾一晾。”回到江州市東湖區公安局時梁超如是說,這是和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博弈,給周甲一種一切儘在公安機關掌握的錯覺,但我認為用途不大,如果是周甲搶劫殺人,那麼他彆無選擇,隻能是負隅頑抗,不拿出過硬的證據,他是不會就犯的。

說是這樣說,刑事拘留的時限擺在那裡,時間給人的壓迫感是揮之不去的,梁超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但眼下並無什麼良策,隻能等嘉魚從南非歸來,看看他送給明澄的鑽戒是不是這枚8克拉的鑽戒,如果不是,那麼周甲便與這個案子冇有關係了。

下午時,DNA檢測報告和屍檢報告都出來了。DNA檢測報告顯示:嘉魚是明澄腹中的胎兒的生物學父親,胎兒快4個月了。屍檢報告顯示:明澄的屍體在拋屍之前經過冷凍,在零下5攝氏度冷凍過30天以上,顯然,東湖隻是拋屍地點。

“一屍兩命,東湖區近幾年的大案啊。”梁超彈著菸灰說。

“歐陽,拿張東湖區的地圖。”我說,我拿鉛筆在地圖上以案發地為圓心畫了一個圓,“方圓五公裡範圍內。”

“說說你的看法。”梁超饒有興味。

“犯罪嫌疑人拋屍的目的是為了隱藏屍體,而不是讓人發現,這從沉屍的捆綁手法可以看出來,如果不是屍體在水中膨脹過大,產生巨大的浮力,這屍體是不會被人發現的。而且,從屍體被冷凍過便可看出,犯罪嫌疑人怕屍體**引人懷疑,情急之下,把屍體冷凍起來。如果案發第一現場是在五公裡範圍之外,犯罪嫌疑人就冇有必要把屍體拋到東湖,因為東湖是在市區,拋屍過程難免不會被人看見,東湖區的郊區,如梅花山、鳳凰山或是西山會是更好的選擇,但是,案發的那段時間,東湖區正在召開省運會,通往郊區的幾條乾道都設置了檢查崗。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屍體繼續冷凍,可能會被人發現,如果運送到郊區掩埋,可能通過不了檢查崗,無可奈何之下,犯罪嫌疑人隻能鋌而走險,拋屍東湖。”

“不得不說,分析得鞭辟入裡,推理縝密。”梁超拊掌微笑。

從南非開普敦飛往上海的飛機剛一落地,海關的電話便打給了梁超,“明天我們去會會這個嘉魚。”他彈著菸灰說,“給他休息一天,畢竟人家老婆孩子都冇有了。”他瞥見有些陰鬱的我,馬上噤語。

若是換作七、八年前,明澄還是我的,那時,我們還很年青,無憂無慮,愛情是至真至純的,愛情也是活著的唯一理由和證據。

儘管失去了在曆史上的江湖地位,但江州市在高等教育方麵比起經濟發達的沿海城市卻毫不遜色,蜚聲海外的江南理工學院便是坐落於風景秀麗的東湖湖畔,與江南理工隔湖相望的便是警官學院。

若論知名度,警官學院和江南理工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江南理工每年招收的學生基本上都是江南地區最好的高中生,當然生源全國各地都有,這一點,警官學院隻能自歎弗如,所以,難免有些自卑。而且,江南理工在招生簡章中宣稱培養了8位諾貝爾獎獲獎者,當然,這8人多數是海外華人,但是,這8人在回憶錄中都聲稱深受江南理工嚴謹治學風範的熏染,進一步說,若是冇有江南理工的學習經曆,恐怕是拿不到諾貝爾獎的。

六月的江南理工風華流動,白衣飄飄。

江南理工是綜合性大學,英語係、中文係、經濟係、法律係女生比較多,對陰陽失濟的警官學院的男生來說,江南理工與其說是朝覲之地,倒不如說是豔遇之鄉。但與生俱來的自卑和故作清高的惺惺作態讓我們警官學院的男生在江南理工的女生中並無多少人緣。

但也許我是個例外,我也自卑,自卑久了,便成了習慣,習慣久了,便安之若素了。我從不用孤芳自賞來掩飾我的自卑,相反,我承認我的粗鄙無知、庸常無能,這樣,我反而獲得真誠的好名聲。這樣的好名聲對我和明澄的交往也頗有助益。

每個週六的江南理工的舞會對警官學院的男生來說自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太陽還冇有落山,就有不少同學早早吃了晚飯,把鬍子颳得乾乾淨淨,牙齒至少要刷兩次,洗麵奶也要至少洗兩遍,西裝革履,皮鞋鋥亮,好像盛裝出行的王子。

東湖很大,走路去江南理工是不行的,王子們隻得坐公交車,公交車上冇有空調,施朱抹粉的王子們很快就熱得不行,從小商品市場淘來的廉價西裝很快就脫得一件不剩,在自卑心的催逼下,還未到江南理工,便有一大半的落難王子垂頭喪氣回來了。

江南理工也並非清一色的學霸,江南理工有校董事推薦學生免試入學的傳統,成為校董事也並不難,隻要給學校捐款500萬元即可(20年前的價格),校董事推薦的學生大約占學生總數的二分之一。所以,江南理工的學生可謂涇渭分明,二分之一的世家子弟,二分之一的平民英才。

一部分的世家子弟以吃喝玩樂和不學無術著稱,這幫人對江南理工的學風和學術氛圍破壞最大,這幫人的內心是空虛的,在校園裡是鮮衣怒馬,錦衣華服,以依紅偎翠為人生的目標和炫耀的資本。

當然,還有一部分的世家子弟,並不是靠校董事推薦製度而入學的,他們直接參加了當年的高考被錄取的。據我所知,明澄就是屬於後者。

好萊塢電影所宣揚的歐美普世價值觀和優雅的生活方式對外語係女生的心靈荼毒相當嚴重。一開始,明澄比較嚮往英倫三島生活的華貴和優雅,後來,美利堅生活的明快和自由又打動了她的心,就在她為到英國留學還是到美國留學而躊躇不已時,他的父親,一個擁有三家公司、一千多名員工、一生都在為創辦一家主機板上市的公司而奮鬥不懈的理想主義企業家告訴她公司虧損嚴重,冇有辦法支付她到國外留學的學費。

明澄是個懂事的孩子,立即意識到她的父親明濤已是舉步維艱,於是,她放棄了看好萊塢電影的習慣。

為了挽救三家瀕臨破產的家族企業,保留成為一家主機板上市公司創始人的理想,明濤打算和他的好友林彬聯姻。林彬是林氏集團的老闆,林氏集團也是家族企業,不過林氏集團涉足的行業都是自來水、港口、市政、礦山等涉及自然壟斷的行業,現金流肯定冇有問題,林氏集團若想上市,旗下至少有三家公司可以在主機板上市,但是林彬考慮的不是上市圈錢問題,而是如何保守他的商業秘密和財務秘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至少在明濤心目中明澄和林氏集團公子林風的愛情是這樣的。

明澄和林風都是江南理工的學生,而且還是一屆的,雙方都是認識對方的,而且知道雙方的家族是世交,但雙方卻從來冇有打過一個招呼,說過一句話。也許雙方都冇有看上對方,也許雙方都在等對方放下傲慢謙恭地向自己問候,也許什麼也不是,冷漠隻是共同的習慣而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現在已經不興時了,硬塞給明澄和林風的愛情也是一樣。就在兩人為如何擺脫這場不期而遇又尷尬無比的愛情時,明濤和林彬的合作卻出了問題。

林彬給明濤的公司注入了2000萬的資金,但雙方是意向中的兒女親家,並冇有說這2000萬是贈與還是貸款抑或是股權投資,後來,林彬的公司資金緊張,嚮明濤要錢(其實,真實的情況是這樣的:林風的媽媽給林風找到一樁更合意的婚姻,女孩是江州市副市長的女兒,官宦世家,若是追溯1000多年,他們家和江州司馬也能攀上親戚),明濤說這錢是贈與,林彬說是借款,兩人僵持不下,訴至江州市東湖區人民法院。

經過一番抽絲剝繭、層層剝視的細緻工作,主審法官和人民陪審員一致認定這2000萬元的性質是股權投資。就這樣,林彬成了明濤的一家公司的最大股東,很快林彬召開了股東會,把明濤踢出了董事會。

天下熙熙,皆來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自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明家和林家曆經幾個世紀的交情緣儘緣散了。

唯有一個人對林風和明澄意想中的愛情終成幻影而興高采烈,她便是林風的堂妹林晴。林晴和林風都是屬於江南理工的校董事推薦入學的,林彬也創造了江南理工校史上一人同時推薦兩名學生入學的曆史。

與富甲一方的林風家迥然不同,林晴的家境平淡至極,甚至可以用清貧寒酸來形容。林晴上學的費用都是由叔叔林彬來負擔的,除了學習成績,林晴在學校的表現可謂耀眼。

生於清貧的林晴,卻在心裡埋下了一顆嚮往富貴生活的種子。

嘉華大廈是嘉華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總部大樓,位於東湖區的新城區。新城區相對於老城區顯得乾淨、開闊,到處洋溢著現代化的氣息。但我更喜歡老城區,儘管它嘈雜、逼仄甚至有梵高油畫中那種陰鬱灰暗的色調,但我喜歡可以撫慰我心的煙火氣。

新城區的高樓鱗次櫛比,20多層的嘉華大廈一點也冇有鶴立雞群的優越感,但若是換作10年前,嘉華大廈倒是有一種遺世獨立的飄逸風範。作為江州市最大的上市公司的總部,嘉華大廈的內部裝修自然是要配得上這樣的江湖地位。

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藝術品被原樣照搬進嘉華大廈,深深印著米開朗琪羅風格的雕塑到處都是,光是《大衛》就有四五種,有沉思不語的大衛,有投擲標槍的大衛,有見到英國標緻的Annie公主而稍顯羞澀的大衛,還有,搓澡時若有所思的大衛。

達芬奇的作品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像《蒙娜麗莎》、《抱銀鼠的女子》、《岩間聖母》和《最後的晚餐》都有,顯然,這些都是複製品,但都是歐洲頂級的藝術大師嘔心瀝血的作品,本身也是極具價值的,如《最後的晚餐》在蘇富比2004年拍賣季上,儘管主辦方一再聲稱這件作品隻是仿製品,但最後還以50萬歐元成交,掛在嘉魚辦公室牆上的《最後的晚餐》便是花了50萬歐元拍賣購得。

嘉魚的辦公室是在嘉華大廈的頂樓,也就是28樓。整個28樓除了董事長辦公室室外,還有一個高檔的餐廳,可以供100人以下的貴賓就餐。

餐廳每年都到法國波爾多采購原產地的葡萄酒,順便到蘇格蘭采購威士忌,到德國慕尼黑采購啤酒,到俄羅斯裡海采購魚子醬,意大利的鬆露也要進入菜單,至於法國的鵝肝、英格蘭的羊排還是西班牙的三文魚是可要可不要的。

餐廳每年的花銷不菲,但餐廳采購的食材基本上都不會浪費,因為冇有客人的時候,嘉魚也會去喝兩杯,他還慷慨,喝酒時會叫上大廚和幫傭一起喝。

與嘉魚辦公室居高臨下、俯看眾生的高高在上的風格不同,他的父親也就是嘉華集團的創始人嘉華走的是親民路線,嘉華的辦公室是在嘉華大廈的8樓,為的是員工向他彙報工作時少走一段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