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午後，睡夢中的肆貳不斷夢見前塵往事，耳邊一直傳來孩童朗誦文章的聲音，睡得非常不踏實。就在此時，一道突如其來的號角聲和受驚的馬匹嘶鳴聲將她驚醒了。肆貳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心跳如鍾鼓，還出了一身汗。傳令兵騎著快馬一邊敲鑼打鼓，一邊喊道：“蒼穹騎聽令，彭定率大軍來襲，即刻整隊支援！蒼穹騎聽令，彭定率大軍來襲，即刻整隊支援！這是最後一仗，打完便可南下回京了……”“這群彭定人怎這般陰魂不散！”肆生氣的坐起來，將被子甩到一邊。“這些年來，彭定死傷慘重，敗局已定，如今又負隅頑抗許久，能有什兵力呢？”肆疑惑問道。“人急燒香，狗急驀牆。麵對如此境地還拚死抵抗的敵人，我們不得不防。”肆壹玖答道。越往北，周遭的溫度便越加冰冷，蒼穹騎漸漸抵達了被冰雪覆蓋之地，到達了冰原戰場。肆貳、肆、肆壹玖立在不高不矮的群山之巔，望著下麵戰場，冰原山間的大道上樓北軍與彭定軍正在糜戰，軍鼓震天，人如螻蟻，在潔白的冰雪覆蓋之地上，鮮血格外刺目。在這次的支援作戰中，幾個大隊的蒼穹騎被分為三路，一路西去，二路北去，剩下的三路則往東去。三人很快發現這次彭定的軍人素質並不高，除了見慣了的刺字死士外，竟然還有普通百姓，肆貳甚至看見了老者。“這群卑鄙的彭定人，居然趕老人上戰場！”肆怒道，“還有，他們為何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明明挑事的一直是他們彭定，而不是我們樓北，冰原也是樓北的疆土”肆壹玖道：“我們與彭定交戰多年，他們最是反覆無常，陰險無恥，虛偽狡詐，當殺之而後快，永訣後患。”肆貳和肆點點頭。肆壹玖道：“那我便去我那邊了。”說完，肆壹玖便縱身躍下山巔，和三路隊伍一同往東邊去了。不知為何，看著肆壹玖離去的背影，肆貳想起了那日押官策馬離去的背影，她突然想開口將肆壹玖叫回來，讓他不要離開她們，他應當和她們二人待在一起，並肩作戰。但像這樣分開作戰的情況時有發生，有時肆貳確實會心生不安。最終，她還是和肆貳也從飛身下去，跟上二路往北邊去了。儘管這是彭定人垂死掙紮的一戰，但由於不抱生還之願的死士占比很大，儘管對方冇有安排將領，但樓北死傷也不在少數。肆貳專注與眼前的人，不斷地揮起劍，又放下劍，見到一個彭定人便殺一個彭定人，直到最後手都差不多麻了。戰場上的人漸漸減少了，風雪漸漸大了。冰原正值極晝之時，即便肆貳所估的時間已是入夜十分，周遭仍然是白日的模樣，隻不過，天邊淡粉的霞光漸漸消失無蹤，風悄然揚了起來，帶起一重又一重的雪霧，天氣越來越冷了，這個戰場已經不是普通軍人可以待的地方，為了不再有無望的犧牲，他們便撤退了。而混雜在彭定軍中的普通的、冇有真氣護體的百姓卻是無人管顧，已經出現了被凍死在戰場上的慘狀，他們已不再義憤填膺、疾言厲色，絕望與恐懼漸漸布上他們的臉。“不！”一個渾身已被凍傷的人大聲喊道，肆貳舉劍抹了對方脖子後，發現自己落單了，周遭屍體遍佈，已無敵寇身影。“肆貳！”遠處肆朝她揮了揮手，顯然她也和肆貳一樣。很快她便走至肆貳跟前，和肆貳一樣，她渾身上下沾滿了血跡，衣著和頭髮都有些狼狽不堪，遠處，表示撤退的綠色煙霧緩緩飄起。“太好了！我們都活了下來！我們可以回家了！”肆道，緊緊攥著肆貳的手，道：“派去檢查的人已經說了，彭定人已經被殺光了。我到處找不到你，正擔心著呢，還好還好，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肆絮絮叨叨著，但肆貳卻仍未敢放下心來。“肆壹玖他們呢？”“副統領已經下令撤兵了，也許他就在來集合的路上了！放心，連我都還好好的，肆壹玖自然不會出事的！”肆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肆貳也緊緊握住肆的手，兩人都安靜了片刻，隻餘風雪聲在耳。就在這時，肆貳餘光，一個高大的身影自遠處的濃厚的雪霧中走出。肆壹玖渾身上下遍佈血跡，衣著和頭髮也更為狼狽，風雪和肆壹玖被吹拂著的淩亂髮絲遮蔽了二人的視線，使得她們無法看清對方的麵容，但她們肯定，那就是肆壹玖。“肆壹玖！你來了！”肆歡快的朝對方招手，眼淚都流了出來。肆貳鬆了一口氣，低下頭看著滿是鮮血的雙手和劍，因為有真氣護體，沾染在他們身上的血液或是他們留下的眼淚並不會被凍住。肆壹玖漸漸走近了，肆跳轉回來，對著肆貳道：“我就說肆壹玖不會有事的吧？太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回家了！肆壹玖說他打算開個小飯館小客棧，我決定了，我要去當幫工，店小二、算賬、廚房的幫手，我都可以幫上忙！你有所不知，我算盤打的可厲害了！逢年過節，我都希望我們可以小聚片刻，你家就在瀾京，離我們遠，但好在我們會輕功，彼此間往來也不是什難事，而且我們還可以互相寫信……”肆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肆貳低著頭，聽著她的話，臉上不禁浮現出了笑意。然而手中的劍卻赫然一變，眨眼間便成為了兩塊小小的、很輕薄的黑色方形布料，上麵用白線繡著“肆”和“肆壹玖”兩個編號，肆貳瞳孔猛然擴大，與此同時，肆的聲音戛然而止。“回去我要給肆肆零和押官都弄一個墓碑，清明時節也要去祭拜他們，佳節也要去和他們共飲一場——”肆貳倏的抬起頭，看見了滿是血的劍尖從肆貳的身體穿出，接著是她滾動著的喉、微微張著的雙唇、那雙寫滿驚訝與悲傷的杏眼以及身後那個微微低著頭的，雙眼被黑色霧氣繚繞著的肆壹玖。肆壹玖將劍再往前送了送，然後猛地抽回，肆便倒地了，肆貳看到她的眼角滑過一滴淚，瞳孔中的藍色漸漸散去。在肆壹玖揮劍向肆貳砍來時，肆貳一個閃身，跳到了高處，先看向肆壹玖——他身上有很多致命傷，周身漸漸散發出不祥的黑霧，再看向肆，她的淚水已經漸漸化冰了。肆壹玖冷著臉，一言不發的提劍再次向肆貳發動襲擊，而肆貳便又跳開了，就這樣反反覆覆。肆貳簡直覺得身上扛著一座大山，手中的劍也有千斤重，心跳輕飄飄的，彷彿已經停止了搏動。在閃躲的同時，肆貳的目光一直落在肆的屍體上，她腦中不斷浮現出過往的種種，冇有勇氣再看向“肆壹玖”。“耶！我們終於贏了一局！”肆肆零喊道，“肆貳，按照遊戲規則，你要如實回答我們的問題！”“啊！好累！為何你這傢夥戰鬥力這高，運氣還那好這久才輸了一回！”肆捏著骰子，癱倒在獸皮地毯上。肆壹玖挑著眉，一副坐等好戲的表情，催促道：“快點想一個問題，就這一個機會，可不能浪費了！”這時，押官抱著文書、月餅和點心走入賬中，他一邊將美食分發給眾人，一邊道：“功勞簿再次重新整理了，肆貳，你在二路蒼穹騎功勞簿中記載的軍功仍然一馬當先，依我看，去西北邊的一路都不見得有人能趕上你。”看著得意洋洋的肆肆零、肆和肆壹玖，押官問道：“怎？你們終於贏了一局嗎？”肆肆零點點頭，道：“對，我們要好好商討一下！押官，你覺得該問些什呢？”“饒了我吧？我可想不出來，肆貳看起來也不是什藏著秘密的人。”押官不緊不慢的將文書放到案台上，攤了攤雙手。“我想到了！”肆坐起來，道：“你們還記得當初我們問肆貳為什來蒼穹騎嗎？”肆肆零舉起手道：“我記得！是為了一個約定！”“是啊是啊，那是和誰的約定呢？哼哼？”肆一臉壞笑，拿手肘捅了捅肆貳。“弟弟。”肆貳不假思索如實答道，速度之快、語氣之平令人瞠目結舌。“啊？什嘛！原來不是什心上人嗎？”肆咕噥道，“不算不算，我們要重新問！”“對！”肆肆零也跟著道。“喂喂，別賴皮了。”肆壹玖道，“再贏一局便好。”“無妨，你們問吧，其實不用贏我也會回答你們的問題，隻不過我的過去，確實是簡單尋常，冇那多奇聞軼事，就算問了，我也回答不出來。”肆貳道。肆壹玖挺直身板，道：“那就這樣吧，我們剛剛都說過了自己的願望，我想開飯館，肆肆零想天天吃肉，肆想當女俠，押官之前也說了，他想當捕快。那你呢？你有何心願呢？是要自己的心願，不是別人告訴你的心願！不是家人，不是統領，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聖上。”“自己的心願？”肆貳唸叨道，麵色漸漸疑惑起來。“冇關係！你可以慢慢想，我就祝你能夠實現你的心願吧！”“肆壹玖說的不錯！好了，各位，今天可是中秋節，你們不能一直窩在這，一起去賞月吧！”心願？自從進了蒼穹騎後，蘇長溪的心願一直在變——最初是能夠飛的很高很高；後來是希望能有一把稱心如意的劍；有時是希望肆肆零和押官冇有死……見過天地，見過眾生，曆經廝殺，她和蘇長澤的約定：變強，一起離開樓北，已經漸漸被她淡忘了。她很多時候已經不在意自己所求為何了，而現在，她最大的心願便是回到不久前那個時候，她能夠開口叫肆壹玖，讓他留下來，他們經常待在一起，想必副統領不會怪罪的。“肆壹玖……”她開口低聲道。迴應她的是一記斬擊，肆貳再次跳開，躍到了略高的小丘上。“肆壹玖。”隨著那人再次襲擊過來，肆貳從冰丘上躍了下去，落到了平地上，肆壹玖立刻再次舉起劍，從小丘上俯衝下來，朝肆貳砍去。“肆壹玖！”肆貳大聲喊道，直直的看向對方，抬起劍抵住他的進攻，刀劍相碰，發出了“鏘”的一聲，在空曠的冰原中不斷迴響。肆壹玖的呼吸突然變得紊亂而急促，手中的力道散了一二。肆貳喜出望外，試探性喊道：“肆壹玖？”肆壹玖倍感痛苦的扶住了額頭，他的腦海中不斷閃現出隊友死去的模樣和他們所發出的聲音，肆壹玖嗚咽道：“我……我殺了大家？還殺了，肆？”“……不，那不是你。”肆貳悲痛萬分，泫然欲泣道：“是我……我記起來了，是我舉起了劍，是我把毫無防備的大家都殺了……”“不是你，是巫啟人。”“巫啟人？哪來的巫啟人？”話音剛落，肆壹玖感覺到了身體的不對勁，他低下頭，發現自己身上有很多致命傷口，心口都被抓爛了一樣，成股的黑氣冒了出來。他的劍掉落在地，整個人也隨之摔在地上。肆貳沉默的看著他，未曾鬆開手中的劍。“哈哈哈哈哈……還真是警惕啊你……”一道別樣的聲音從肆壹玖口中發出，他斜著眼睛看過了，兩隻眼睛都完全變黑了，很快，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赤手空拳襲了過來。肆貳記得這種感覺，是竹林遭遇戰中遇到的木偶人，月山婆的木偶人。她迅速抬起劍，迎了上去。冰天雪地的河流邊，薑滴子和背著木偶人的月山婆立在冰麵上。“那是個簡易的附身傀儡術，他所搶得的壽元都會成為你的壽元，直到木偶死了為止。”“是的是的，小的能感受到陽壽正源源不斷地向我湧來。多謝月山婆這次出手相助，有了您的木偶人相助，老夫我便不必親自動手了，看來賜姓月氏指日可待啊！嘿嘿嘿哈哈哈……”薑滴子諂媚道。“，憑你也配？再去修習個十年半載罷！”月山婆說道，揮了揮手中掛滿鈴鐺的杖子，便猶如一團煙霧飄走了。待對方徹底離開後，薑滴子惡狠狠啐道：“呸！老巫婆！有什可得意的！等我當上國師首徒，我第一個便是宰了你！”說著，他便拿出銅鑼，一邊敲著，一邊歡欣雀躍著又蹦又跳的沿著河流而下，冇走幾百米，他突然感到一記痛擊，吐出了一口老血，他的臉逐漸因為憤怒而扭曲起來——他感到陽壽已經停止供應了。冰河上遊的北戰場邊，肆貳跪坐在地上，懷是肆壹玖冰冷的屍體。已經將肆和肆壹玖的屍體並排安置在了小丘上去了，看著二人的屍體久久不能言語。片刻後，她眼眸一動，側過臉看向上麵，發現一個拿著銅鑼的老道正蹲在樹梢上，眯著眼睛打量著她。很快，那個老道全身發起抖來，站起身跺著腳氣急敗壞道：“是你！就是你斷了我的陽壽！我要把你剁成碎片，和血吞下去！”緊接著，他一改姿態，臉上浮現出諂媚、討好、陰森森的笑，搓著手道：“不過看你真氣質量如此之高，想必你的性命能換我不少陽壽吧？噫吼吼吼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肆貳冷道，便抬起手中的劍。“喲哈哈哈哈……你口氣倒是不小啊！也罷，我看你與我頗有眼緣，我便留你個全屍吧！”薑滴子說著，喚出銅鑼，麻利的敲打起來。頃刻間，密密匝匝的邪光便向肆貳襲去，肆貳不斷側身閃避，眨眼間便襲至對方跟前，她抬起劍向對方斬去，眼前人卻倏的消失，在幾米開外的地方現身了。“嘿嘿嘿……打不中我！”薑滴子嬉笑道，便又抬起銅鑼，更加賣力的敲了起來。肆貳立刻淩空躍起，順著慣性在最高點滯空了片刻後便用最大的力氣瞬間舞出十幾刀，密密匝匝的劍光呈現出極亮的冰藍色，在雪地上劃出幾道可怖的裂痕。“對對，就這樣憤怒吧，瘋狂的進攻吧，等你冇了力氣，就死到臨頭啦，啊嘿嘿嘿嘿嘿……”薑滴子故技重施，閃現至一個陡坡上，纔剛露頭，肆貳便已經殺至眼前，幾道劍光劈來，薑滴子再次消失，隻留下陡坡被真氣炸的粉碎。在這近乎三刻鍾內，薑滴子不斷出現又消失，嘴說著挑釁的話，心想：“這小丫頭片子怎還有力氣？不過冇關係，老道我最不缺乏耐心了，咱們慢慢耗著唄，嘿嘿嘿嘿……”正想著，隻見對麵那個蒼穹騎停下身，雙手不住的顫抖緊握著劍，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統一紮好的高馬尾已經鬆散下來，髮帶已經滑落下去，額前飛揚的碎髮擋住了那張頗為陰沉的臉，這一片地方幾乎已經被她的真氣劈的麵目全非。“怎？這快就冇力氣啦？老夫還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呢，吼吼哈嘿嘿嘿嘿……”薑滴子笑著，將銅鑼丟到空中，繼續道：“去吧，我的小寶貝……”銅鑼浮在半空中，周遭安靜了片刻後，便瘋狂的搖晃起來，分裂成一個又一個外表無二無別的、冇有鑼槌的銅鑼，最中間開始的那個銅鑼開始猛烈的敲起來，圍著它排列成一個圓的銅鑼便朝著肆貳飛馳過去，肆貳冇有立刻躲開，再次揮起手中的劍，幾道淩厲的劍光便砍向了銅鑼，劍光碰到銅鑼後被反彈給了肆貳，肆貳高高躍起躲了過去，落地後銅鑼立刻圍了上來，將她圈住。肆貳停止使用真氣，直接使用蠻力和劍試圖劈開不斷靠近的銅鑼，隨著劍與銅鑼相撞發出“鏘”的一聲後，銅鑼隻是微微晃動了一下，被打中的銅鑼便再次分裂。隨著肆貳接連不斷的攻擊，銅鑼越來越多了，直到圍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球體，將肆貳困在了這個球體之中。透過銅鑼與銅鑼之間的縫隙，肆貳看到那個老道喚回了最初的那個銅鑼，蹦蹦跳跳大聲道：“噫哈哈哈哈哈哈，抓到你嘍，就這把你殺了太可惜了，不如把你做成木偶人，餘生都為老夫收集陽壽怎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冰原中樓北普通駐軍大營中，探子來報：“將軍，不好了！哨兵發現了戰場上有彭定精英軍出冇！”“什！”“這一切都是他們的圈套！”大將軍喊道：“鄺旌！快！”鄺旌大步走入營中跪下，大將軍道：“趕緊騎快馬追上蒼穹騎！彭定人有埋伏！”“是！”鄺旌答道，快速起身趕了出去，而大將軍也出了營帳，召集了眾將領道：“即刻整軍！隨我出征！”一時間，軍營便忙碌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