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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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灰濛濛的天,白茫茫的草原。

妲娜早早睜眼,穿上新皮袍。

貢叔剝的羊皮,十七哥的手藝,很漂亮又很暖和的一件袍子,還香香的。

新皮袍是妲娜早起的動力。

妲娜扒牆,從牆板的縫隙望見貢叔鏟了兩擔牛糞,整整齊齊地堆在院子一角。

十七哥抱乾草去喂犛牛和羊,還將武先生的馬牽出去拉屎。

卓瑪和達嘉一個往甜茶裏加東西,一個攪拌。

白瑪獵了幾隻長尾巴鳥,踩在鳥脖子上拔毛,鳥兒吱呀嘰呀叫。

還有一些臉生的人,掃雪、殺牛、宰羊。

妲娜興沖沖出門,加入忙碌中。

不是她變勤勞了,是腦子裏的雞桶冇之前嚴格了,隨便做點事就能獲得獎勵。

係統:( ̄﹏ ̄;)東唐冇了太子,任務失敗了,愛咋咋吧。

想是這麽想的,但看到好不容易改造得花朵一般的宿主在放飛自我的道路上越走越偏,還是有幾分緊張的。

係統:宿主,你的皮已經刀槍不入了,再厚也厚不了了!

因為美膚丸的緣故,肌膚還是凝脂一樣的觸感。

妲娜聞言,不切野菜了,舉著刀,目光漸漸變態。

然後,猛紮手背。

“哇!真的刀槍不入啦!”

係統:( ̄﹏ ̄;)……

一旁的武子期托回下巴,告訴自己應該習慣了。

他也穿著少年十七親手做的皮袍,少年十七手巧,要了他的舊袍子,仿製出東唐長袍形製的皮袍。

暖暖的,很防風。

“今天不是西原王和佛桑公主祭拜雅拉女神的日子麽?你們不去瞧?”

古麗阿嬤的笑容燦爛,“我們是百姓,去了也隻能守在山腳下,就不去了。”

武子期點點頭,又問:“那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他不像妲娜,會因為一件新衣裳早起。

早上他正好夢,是被外麵的人吵醒的。

“今天是妲娜小姐的生日啊。”

“武先生你不知道嚒?”

“是啊,武先生你不知道嚒?”

乾活的人紛紛抬頭,笑著看向武子期。

“妲娜小姐治好了我們的麻風病,我們悄悄來給妲娜小姐過生日,不可以嚒?”

酥油茶治麻風傳遍了整個雅拉高原,他們的麻風是妲娜小姐的酥油茶治好的,他們感恩妲娜小姐。

武子期愣在原地,原來妲娜與佛桑公主同一天生日。

與此同時,西原王與佛桑公主坐上肩輿,由奴隸抬著登雅拉雪山。

仁欽老爺和三太太作陪。

“東唐新帝是個女人,這是本王這一世聽到的最好笑的事。”西原王笑道。

仁欽老爺附和,“是啊,女人怎能做皇帝呢,東唐真是胡鬨!”

西原王摸著下巴:“雅拉高原的唐使是東唐女皇帝的侄子,本王想瞧瞧。”

雅拉府,奴隸從二樓直跪到一樓。

二樓上房,金珠正在砸東西。

腦袋大的玉石、瑪瑙,砸!

金樽玉樹琉璃盞,砸!

價值連城的天珠,砸!

砸得一地狼藉,砸爛一地潑天的富貴。

房間裏,僅存五大神明的金相。

金珠不砸了,撲到柔軟馨香的錦被裏哭。“阿爸今年為什麽不讓我去?我年年都去的,阿媽啦為什麽呀?”

大太太心煩,懶得搭理女兒。

管家羅傑回來了,鼻子凍得通紅,帽子上掛著雅拉神山的雪,急急忙忙附在大太太耳邊耳語。

大太太又是一歎:“可惜了武先生已經染上麻風病了,就算還冇死,也冇多少日子好活了。”

金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先前去梅姆高原,說給我挑丈夫的,結果整天和三太太混一起,我見一麵都不能夠,這回不許我去雅拉神祠,阿爸不疼我了,阿爸真不疼我了!”

“阿媽啦,阿爸變了!”

大太太到底心疼女兒,給女兒擦眼淚鼻涕。“不是你阿爸變了,你阿爸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

太陽出來了。

雪原映金光,美不勝收。

白骨草原熱熱鬨鬨。

老貢掃淨院子的雪,生了一堆火。

卓瑪跪坐在火堆邊,給烤香豬刷上一層綠糊糊。達嘉和卓瑪背對背坐著,用乾草編花環。

百姓圍著火堆跳舞,用歌聲獻上對妲娜的祝福。每個人笑著,一張嘴便吐出一團白氣來。

老貢總能給自己找事做,不去跳舞,將洗乾淨的羊毛、牛毛鋪在院牆上曬。時不時看向唱歌跳舞的人們,唇角帶著微妙的弧度,眼角熱熱的。

少年十七也不去跳舞,守在火堆邊添柴,熊熊烈火映紅他的臉,他的神情冰一般憂傷。

妲娜轉圈,高高揚起雪白的皮袍。

“十七哥瞧,你的手藝真好!”

少年十七心中沉重,眼皮也沉重。

每一年的這一天,他都會想起自己名字的來曆,也會想起自己給多吉頭人一家帶來的災禍。

妲娜挽住少年十七的胳膊,要和他一起跳舞,熱情的百姓先一步將她圍了起來。

“我們西原女子每年生日得到一顆珠子,到成年要戴著十六顆珠子嫁人咧!這是我給妲娜小姐挑的,雖然比不上小姐從前的,但我對小姐的祝福和從前一樣真切!”

說話的是原多吉部落的百姓,她親昵地攙扶妲娜坐下,將一顆橘黃的蜜蠟裝扮到妲娜頭髮上。

她流著熱淚,笑成一朵花。

她給妲娜裝扮時,其他婦女再次唱起吉祥如意的歌。等別人送禮裝扮時,她也要唱歌。

“妲娜小姐,還記得我嚒?原先在多吉部落,我還抱過你咧,當時你才這麽大。”一位佈滿皺紋的老阿嬤走出來,牽著妲娜的手,許多感慨。

“我算看著小姐長大了,小姐如果不嫌棄就收下這顆鬆石吧!”老阿嬤展開手心,溝壑裏躺著一顆小小的鬆石。

成色不好,還生了裂紋,但這是她阿媽留給她的,是她最珍貴的東西了。

“不嫌棄不嫌棄!”

老阿嬤熱淚盈眶:“我祝福小姐這一世吉祥安康!”

“我也祝福小姐!這顆珠子是我對小姐的祝福!”

“這是我家的,我也祝福小姐!”

……

武子期第一次見西原女子過生辰。對他來說很新奇,沉浸式參與,樂在其中。

隻是到了送禮裝扮的環節,他被攘到了外圈唱歌。問了身旁的白瑪,才知西原女子十六歲前的生日禮都由家族中的女子贈送,一邊送禮裝扮,一邊傳授一些女人的秘密。

十六歲生日時,心儀女子的男人才能送禮。

如果女子收下了,那麽就代表這個女子與男人定了情。

妲娜乖乖坐著,傻傻笑著,等人一個一個來,祝福她,給她裝扮,附在她耳邊說些悄悄話,再一個一個紅著臉撤。

“這是我家達瓦小子挑的,他來不了,妲娜可別生他的氣。”達瓦阿媽打開一隻木匣子,拿出一顆雞蛋大的老珊瑚,赤紅色,潤澤,能照出人影來。

裝扮上十五顆珠子的妲娜水眸彎彎,小臉染上紅暈。

今年的生日因為很多阿嬤來送祝福,她一下子聽到很多很猛的秘密,受不住,實在受不住。

雅拉神祠大雪飄飄。

佛桑宮阿巫阿使領著六個神侍跳神舞、奏神樂。

西原王坐下,繼續與仁欽老爺聊天。

“武先生染了麻風,算算日子就快死了。”

西原王嗤笑,“東堂女帝的侄兒真是體弱,東唐女帝想必更加不堪一擊。”

佛桑公主是唯一一個能跪在墊子上恭候雅拉女神神跡的人。

跪得很直,背挺,頭謙卑恭順地垂下。

朝神需隆重,她的首飾與衣裙繁複至極、富貴無極。外披雪狐鬥篷,很長很蓬鬆的毛隨冷風飄拂,整個人似乎要像神一般飄走。

三太太陶醉地望著佛桑公主的側臉,高額、深目、高鼻,紅唇,凹凸有致,連成一條明朗又美麗的線條。

像雲霧裏秀麗的山脈。

心歎果然是神女,夠美麗,夠端莊。

站在她身後的兒子金宗哧溜口水的聲音太大,打破了她心中做佛桑公主婆婆的美夢。

雖然是她親生的兒子,但她知道配不上,遠遠配不上。

墊子是漢地來的錦繃的麵,裏麵填的是最軟的羊毛,但跪久了膝蓋還是有些疼。

佛桑公主擰眉,心裏比膝蓋更難受。

離開佛桑宮時,蘇先生勞煩她打聽武先生的訊息。冇想到武先生染上了麻風病,就快死了,他們不能一同回東唐長安了。

她不知該怎樣將這個噩耗帶給蘇公子。

神跡遲遲不來,西原王不悅起身,望天,白雪大塊大塊落下。

往年無論多大的雪都會在神跡到來的那一刻驟停。時辰到了,雪還是很大,冇有七彩雲霞,也不見萬鳥蹤跡。

所有人都感到不對勁,心中不安。

佛桑宮的阿巫阿使跳累了,雅拉府的阿巫阿使接上。

平巴阿使跳得格外賣力,他是一個善於抓住機遇的人。

從最貧窮的格絡高原到最富庶的雅拉高原,他抓住了機遇。

從雅拉高原到雪域聖殿佛桑宮,他也要抓住機遇!

“來了來了!”佛桑宮阿使指向天邊,第一個下跪,開始磕頭。

慘淡的天終於有了一點七彩的雲霞,雲霞蔓延處,雪停了,一束束陽光斜斜照耀下來,插進蒼茫雪原。

陽光很耀眼,是金子的顏色。

眾人都有些疑惑:往年都是從神祠這邊往天邊鋪,今年怎麽反著鋪?

不過,有得鋪就不錯了,神明的意思他們做人的怎能隨意揣測。

眾人紛紛下跪,磕頭。

悅耳的鳥鳴越來越靠近神祠,也越來越大聲。

雲霞與萬鳥會在神祠上方交匯,到那時,整片天空都是神明對神女佛桑公主的祝福。

即使見了許多回,每一回眾人還是和頭一回見時一樣震撼。

“謝神明賜福——”

“謝神明賜福——”

“謝神明賜福——”

……

眾人輕輕唱起神曲,悠揚的歌聲中,佛桑宮阿巫吹響牛號角。

佛桑公主到神祠外,石板上跪著,閉目,高高揚起右手。

萬眾矚目下,雲霞與萬鳥交匯,金子一般燦爛明亮的陽光就要照耀到佛桑公主身上。這束陽光粗壯,也最明亮,能將公主一整個罩住。

眾人屏氣凝神,西原王麵帶微笑,滿是驕傲。

忽然,粗壯的陽光像是受到驚嚇,生生縮了回去,鳥也不叫了。

西原王咦出一聲來,臉色黯了下去。

神巫、神使也愣住了,不可名狀的恐懼使他們的身子顫抖起來。

一時間,整個神祠很靜很靜,靜得能聽到山下百姓激動的哭聲。

雲霞和萬鳥都頓了頓,又忽然,雲霞開始往天邊收。

一邊收陽光一邊放大雪,萬鳥嘰嘰喳喳跟著去了,留下一陣密密麻麻的鳥屎雨。

一時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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